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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民主人士以後是否繼續參選,兩班人的立場對調。以前我們總是以為,後生要事情步伐加快,要光環和認可,老人則要求一國兩制運行良好,蕭規曹隨。現在的情況是,劉慧卿說一切是個局,不應參選,民主黨現屆領導卻始終表示要睇定D,要開會集體決定。
這很容易解釋。劉慧卿是幾屆資深議員,早已拿了很多公帑,當然更傾向站在大義那一邊。事實上是中國在香港改制,阻截民主人士和本地建制派對特首選舉的控制權,也用類似黨委的方法,在上面套一個選舉委員會,民主人士要參選,等於要拿北京授權才有得入閘。入了閘,反對派選民就不認你做反對派,你入不入閘,可以贏到的機會亦可想而知。參加了,無疑都是成了花瓶,為這個改制增加一點點合法性。外面的人也不好說甚麼了,西方一向承認了解的反對派,到時也有一些有得玩,也不算是清一色啊。
不過,黨泛裡面的後生世代,可能連尊貴議員都沒做過,老年人反正已經不在產業鏈,當然講得輕鬆,但後面的人卻必須承擔家大業大、之前過度擴張所帶來的成本,便是所謂「轉營為壓力團體有沒有可持續性」,譯成普通語文,就是「不選,哪有錢?」。那是一個崩潰世代。上一代人的從政環境,無疑安全得多,有收獲得多。現在的頭面人物,除了日日擔驚受怕,也看到自己隱忍了那麼久、排隊多年期待的產業鏈崩潰,其實一時之間,的確不知如何反應。
無論如何,時代紅利還是硬巴巴的真實,像氣候改變,償還的必然是子孫後代,我們都是在爭自己能夠逃得了,逃得了就是時代的勝利者。民主元老黨總是提及一國兩制的承諾、當年魯平怎麼說、鄧小平怎麼說,其實想來都是十分沒有人情世故。他們特別是司徒華時常說其他人、素人政治智慧幼稚,現在就變成被親中政客用同樣的「政治智慧論」嘲笑。如果你是中國最高領導人,有很多要改弦更張的事,香港人時常用前朝故人給予的承諾來說事,是否有點不客氣?北京對前朝的不滿,也許就此發洩在元老黨的頭上。
事實上很多事跟他們無關,不知為何他們在北京眼中就是港獨。如果一定要解釋,就是香港的元老黨,是鄧小平體制一部份,也是要除去的。上一代香港人總是提及以前北京如何尊敬他們、尊重兩制,也許死罪是張揚要用明朝的刀斬清朝的官。現在中國已經換了人執掌。特別是主流大黨,他們本身的設定,是站在愛國民主的光譜,一直主張要跟北京溝通。這個立場是否「好」,有不同答案,但既然他們的開端是依人以依法 (「鄧小平是這樣說的啊」),後來轉變為依法不依人,北京就可能單方面覺得泛民大黨背叛了當年的默契。
當然,民主人士也是難,如果根據北京的單方面意願,民主人士在回歸之後就應該逐步轉營為八大民主黨派,但民主人士也懂計數,北京佈建了建制派作為階段性的親生仔,自己不站得更進步一點,就會失票。上一次政改的密室談判之後,民主黨在立會選舉確實跌票,後來就要跟北京保持距離。
更大的問題是,隨著世代交替,民主人士確實陷於被動,被挑戰,或者失去光環。既然你做不了意識形態的最大批發商,對方的容忍限度就會依此而升降。新疆的前黨國高層,現在有一些都被判了死刑,其實兩件事好像是同一件事。新疆的高層,大概是見用於上一個領導層。實際上是否犯了甚麼罪,又是否疆獨,我們不會知道,在政治中也不重要,最重要是他們被定義為上一個階段的事情,他們的下台是開啟下一個階段的條件。一朝天子一朝臣,我們看見香港的事情,同樣也是看見這一點。有時看中國官媒總是在批鬥黎智英、陳方安生、李柱銘等人,不一定是他們有多反中國,而是他們被定義為上一個天子的臣子。
就算把目光放到最窄,只求一點資源吧?香港的人口結構,看來也會劇變。香港人都在移民,英國要編預算照顧,否則害怕家景不好的移民淪為罪犯或社區問題。走了,就投不到票,忠實支持者都變成移民主義者,在極端無奈和恐慌之中,或聽離岸國父們之教,視捲錢捲人為「抗爭手法」,認為多一個人走,都是損害了中國 700 萬份之一。這種臆想,自然比留港抵受更加吸引,因為兩者都沒有即時可見出路,但起碼在外國還是心情一新,多了別的事情好做,也更覺人身安全得到保障。這種情況再持續一年兩年之後,本地政黨不論藍黃,看來都會大失預算。說了那麼多年的六四比,不知還有沒有。
看到眾新聞跟涂謹申在 2020 年底做的訪問,裡面有談到如今這樣,是否當初的大局研判出了問題,涂始終認為沒有錯判,認為當時中國誠意非假,而且當時的取態,是大多數市民的想法;但問題又回到了「政治家職能」是甚麼的問題。當大部份人都認為 1+1=3,你是投其所好,還是嘗試指出這種大眾定論的局限和危險性?當時他們大力吹噓跟中國 deal 了個「量變化為質變」、民主向前行一步的政改,後來跟旺角抗爭運動割席,再後來又說要守護議會戰線……很多決策,都是備受質疑。那麼當時究竟是投大眾所好,還是政界菁英被騙的成份多一點?但他們最後的尊嚴,現在都全繫在不承認自己被時代所騙的嘴硬了。「我不覺得當時被騙」,在他們的世界是不會輸的。
然而風吹雞蛋殼,財散人安樂,香港到了另一階段,想也罷,不想也罷,很多人都眼望自己的歷史豐碑,有交代了,不用太在乎「歷史的沙石」。這種自信,令人既有世界觀不會崩潰,但在外面看來卻有點令人側目。有些人會說,時代自有其局限,你幾十年前出生,你也是這樣。我們無法想像假設性的問題,但如果是我們,就會是我們打從心裡認同「我真係好撚鍾意香港」,感恩香港給我們最好的東西,就算外面的人鬧一下、講一下,都是應當的,不用跟他們計較。那些人後來出生,在命運的路上就是一條狗,讓他們一下吧,但他們沒有,那個議席寫住楊岳橋個名。後來者就好像一條狗。他們沒有說穿,我們則知道自己是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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